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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峡两岸地名应用无障碍”构想

文章来源:本站 发布者: 发布时间:2023-08-04 阅读:121 次

来源: 地名笔谈

商伟凡


2013年3月上旬,香港理工大学中文及双语学系、北京大学—香港理工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在香港主办“第七届海峡两岸现代汉语问题学术研讨会”,主题为“基于华语教学的语言文字问题”。我作为应邀与会的中国地名研究所顾问、研究员,3月8日向大会作如下演讲——


地名,即地球乃至外星球表面各个地点的称谓,全人类不可须臾或缺的交流工具与信息载体,语言文字学科一个纵穿古今、横贯中外的应用领域。在海峡两岸各方日益广泛、密切的交往中,至关重要的地名问题已被关注但缺少沟通与互动。我作为从业30余年、初次到香港的大陆地名学者,有幸借现代汉语论坛提出“海峡两岸地名应用无障碍”构想,以期先在语言文字层面获得海峡两岸各方共识。

会议及所在的香港理工大学

 交流工具

——地名是自然、人文地理实体的语言文字标识,人类文明、社会发展伴生的精神产品,全球应用无疆界、世代规范无止境的交流工具与基础信息。

“人之初”所以创造地名,完全出于生活与生产的需要。不难想象,地名的产生应晚于刀耕火种、结绳记事状态,至多与人类发明语言文字同步。在中华民族,已认知的最早地名见于甲骨文、钟鼎文。在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原始社会晚期(新石器时代)”尚无当时地名可标注;“夏时期全图”记载的几十个地名中,有分指三条大河的“江水”“河水”“淮水”,有日后衍化为政区的部族“有易氏”(今河北省设有“易县”)等。

作为社会公用的语言文字符号,人类赋予地名的首要功能为“标识”,就是用来区别视野中诸多地理实体的“这一个”与“那一个”。譬如一个国家,它的“标识”可以有国旗、国徽、国歌,甚至有国花、国树、国鸟,但第一标识却是国名。广而言之,地名对于城市、村落、街道、楼宇是这样,对于山地、河流、湖泊、岛礁也是这样,对于一切具有方位标识作用的自然与人文地理实体都是这样。

论内在关系,语言文字是地名产生、使用、延续的前提,没有语言文字就没有地名——语言用于口头表达,文字用于书面记述。可以说,语言文字学是地名学的主要根基:地名本身问题的大部分(用字、读音、构词、拼写、译写等)均属语言文字问题,其他涉及政治、历史、地理、民族等方面的问题也无不以语言文字形式体现;相关各行各业大多是地名的使用者、评论者,唯有语言文字等少数领域是地名专业的依靠者、制约者。

人类常自省:“生命在于运动”,世间万物又何尝不是生命不息、运动不止?地名的运动方式,既有新陈代谢,又有改弦更张:孕育中华民族的赤县神州,历经三皇五帝、唐宗宋祖,被替代的地名数不胜数;今之“台湾”,从后人推断的岱舆、员峤、彫题国、瀛洲,到正史记载的东鳀、夷洲、琉球、东番、大员,曾用名多达十几个;“香港”“澳门”的字形、字音、字义未变,指称对象已非当初的小岛、渔村,而是两个省级特别行政区。

随着社会发展与科技进步,偌大的地球仿佛迅速变小如“村”,人类登月后继续探索更加深远的太空。于是,地名从某个民族或区域的“私产”升华为全球化的信息资源、全人类的共同财富,联合国大力倡导的“地名标准化”事业持续半个世纪至今。其基本要求是:以本国官方语言文字固定地名的读、写形式,实现地名“国家标准化”;以此为基础,非罗马文字国家各自制定一种罗马化拼写规范提交联合国通过,实现地名“国际标准化”。

联合国地名组织认为:“在我们全球化和数码化的世界中,地名是获取信息不可缺少的钥匙”;“它们是任何按空间和时间排列的信息系统都必不可缺的一个用于确定位置的组成部分”;“有了地名,就能够把数码数据汇总起来,使其成为一个决策者和管理人员必需的强大决策工具,帮助地方、国家和国际组织开展合作。”所以,“统一使用准确的地名是在全世界进行有效交流的一个基本要素,并有助于社会经济发展、环境养护和国家基础设施建设”。

与世界邻邦相比,中华民族的地名标准化之路大概是最为漫长、曲折的。为什么呢?既有幅员辽阔、历史悠久、民族众多的背景,也有海峡两岸各方语言文字尚未完全统一的现实,这些都是不容忽视的理由。然而,更为根本、更加直接的原因还在于通用语言文字的独特与复杂。汉语与汉字,当属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杰出部分,后人在欣然传承的同时也要冷静面对其弱点,务以几代人不懈努力达到地名标准化的理想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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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暇所见香港风光

文化承载

——以各自民族语言文字为传播载体,地名凸显地域的历史文化血脉,族群认同感与地域归属感鲜明、深刻,堪称凝聚民众、维系民族的一方基石。

如果说,地名的原生属性是“交流工具”,那么其衍生属性则是“文化承载”。例如北京,今天所辖16个区(县)、幅员1.7万平方千米、人口1300万,以及过往的人物、事件、特产、民风,都可以凝聚、寄托于一个地名——北京。再看,明、清北京的城墙、城门多已不存,但“崇文门”“宣武门”“阜成门”“东直门”等称谓依旧,只要在地图上把相关地名用直线连接,古老北京城的轮廓顿时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地名,堪称地域的历史、文化结晶,多由当地居民创作。古往今来,最尽心、称职的命名者莫过于这片土地的主人,经久不衰的地名也多系土生土长,与当地主流文化一脉相承。地名工作者深感变更地名用字、读音之难,因为它关系的不仅是一个或大或小的地域,而且往往是与地域唇齿相依、兴衰与共的一群人——中等村落上千人、乡镇数万人、县市几十万人。正如联合国地名组织所指出的:“地名可以确定并反映文化、传统和地貌”。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物去人非之后,诸多饱经风霜的地名世代积淀,“化石”般地记述、传诵昔日的故事。据统计,在大陆现行2800多个县(市、区)名中,使用超过千年(宋代以前)的有800多个,两千年左右(东汉以前)的有300多个。也许地名能够反映的历史多为细枝末节,但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若干地名聚齐就能再现一段历史、复原一方文化,终于成就联合国地名组织在2007年9月的一项决议——“地名确属非物质文化遗产”。

但凡古今闻名之地,地名已成为醒目的标记、深沉的文脉、强韧的纽带。无论远行到何方,当你听到、看到家乡乃至其他曾亲历其境的地名,例如直呼其名的中国、湖南、广州、黄河、泰山、鄱阳湖、崇明岛,借助其威的“秦”腔、“苏”绣、“川”菜、“云”烟、“茅台”酒、“龙井”茶;影视剧中回顾历史的《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描述现实的《北京人在纽约》《上海人在东京》《林师傅在首尔》,想必谁都不会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又如近代中华民族团结御侮、洗雪前耻的抗日战争,以举国14年惨烈苦战、巨大民族牺牲换来最后的胜利,其史实、业绩、精神也长留于那些令人刻骨铭心、浮想联翩的地名:“九一八”事变首当其冲的沈阳北大营,“七七”事变的发生地北平卢沟桥,国、共两党的领导中心重庆、延安,日寇空前大屠杀与最终战败投降之处南京,以及无数爱国将士前仆后继、浴血拼杀的平型关、台儿庄、忻口、阳明堡、昆仑关、太行山、滇缅公路、密支那……

与语言、文字以及相貌、肤色、服饰相比,地名在人群之间各种“认亲”标识中居于独特地位,故乡的一个地名可抵千言万语:一县之内同村为亲,一省之内同县为亲,一国之内同省为亲;依此类推,在地球上遇到本国人、宇宙中遇到地球人也亲。美国纽约曼哈顿有“中国街”,汉字牌匾琳琅满目,汉语方言不绝于耳,“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世界禁毒先驱”林则徐的塑像比邻而立,令外来华人顿生“回家”之感,乃至忘记了身处异国他乡。

然而,地名的“承载”属性毕竟从属于“工具”属性,所以联合国的地名工作以“语言文字”为专业单元,以“政区”为应用单元。一个政区越大,种族越多,语言文字越复杂,越需要地名书写、读音的统一。若按地名的读、写形式划分,其地域分布应与民族、语言文字分布吻合,中华民族各少数民族语的地名都得到充分尊重(如呼和浩特、乌鲁木齐、拉萨)。而在政区层面,全部地名总要以通用语言文字体现;上升到世界层面,则应共同遵从地名罗马化的国际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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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地名用字及罗马化拼写

血脉交融

——海峡两岸同根、同文,地名素以保持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为主流,亟需在共同需求中相互理解、沟通,多方促成“海峡两岸地名应用无障碍”前景。

2009年7月12日在湖南长沙,与中共中央台湾工作办公室主任王毅共同主持“第五届两岸经贸文化论坛”闭幕式的中国国民党副主席蒋孝严宣读了六点“共同建议”。在第一点“共同传承和弘扬中华文化”中,有“加强两岸在文化古迹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传承和利用等方面的交流合作”,“支持两岸学者就术语和专有名词规范化、辞典编纂进行合作,推动异读词审音、电脑字库和词库、地名审音定字及繁、简字体转换软件等方面的合作”。

同时应当看到,海峡两岸各方确实存在地名差异,确实存在应用障碍。以承办本届研讨会的香港为例,会址交通线涉及的地名可见——(1)繁体字:九龍(龙)、港灣(湾)道;(2)异体字:杏花邨(村)、尖沙咀(嘴);(3)方言字:红磡的“磡”、深水埗的“埗”;(4)生僻字:筲箕灣的“筲”、鰂鱼涌的“鰂”、昃臣道的“昃”;(5)读音难:因未采用汉语拼音,筲箕Shaukei、鰂鱼Quarry、昃臣Jackson会让望而却步的外来人欲言又止。

毋庸讳言,海峡两岸各方自近代起沿着各自的历史轨迹发展,原来共同的传统文化历经百年而难免差异,进而影响境内的地名走向,如:台湾地名的闽南、潮汕文化与当地土著文化并存,港澳地名的南粤文化与外来文化兼容,并逐步形成独具地方特色的“地名文化”。在海峡两岸各方社会交往日益密切的今天,实应着意加强地名领域的研究、交流与合作,挖掘、融合各自地名文化的共同点,达到消除障碍、顺畅使用各方地名的目的。

在地名应用方面:(1)为每个地理实体确认一个标准名称,如:统一两岸对“钓鱼岛”的称谓(台湾称作“钓鱼台列屿”),以便共同对外维权;台湾的“台东/海岸山脉”,一地两称宜择取其一。(2)重新界定历史遗留的命名偏差,如:不呈线状或弧形的澎湖“列岛”,考虑应否改称“群岛”。(3)编制常用地名的新、旧形式对照表,如:珠穆朗玛峰(额菲尔士峰)、新北市(台北县)。(4)倡导弘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命名方式,抵制外来文化的过度影响。

在用字、读音方面:(1)照顾海峡两岸地名书写习惯与现状,协调地名简化字、繁体字在不同场合的应用。(2)大陆地名中必需的繁体字可予恢复,如:吉林省靖宇县“濛(蒙)”江乡;涵义独到的异体字酌予认可,如:桠(丫)、砦(寨)、淼(渺)、钜(巨),澳门氹仔岛的“氹(凼)”。(3)保护海峡两岸地名稀有的专门用字,如:可将台湾地名专用字“廍、湳、鯓”等收入通用汉字表。(4)以通用语言规范地名读音,确需保留的地名古音、方言音可予专门审定。

在拼写、译写方面:(1)倡导共同遵循联合国通过的非罗马文字地名拼写规则,逐步调整两岸地名在国际环境的罗马化表现方式,在特定历史阶段可采用相互“括注”的过渡办法,如:香港Hongkang(Xianggang)、澳门Macau (Aomen)、台北Taipei(Taibei)。(2)逐步缩小外国地名的汉字译写差异,避免地名翻译各异造成交流混乱,如:一地两译的“新西兰”与“纽西兰”、“悉尼”与“雪梨”,应无所谓对、错,仅需进入汉语环境时整齐划一而已。

地名的应用,就像中华民族内部的广泛交流要说汉语、与全人类交流要说外语一样,掌握相同的交流工具才能畅通无阻,这是不以个人情感为转移的。既然“悠久灿烂的中华文化是两岸的共同财富,是维系两岸民族感情的重要纽带”(语出上述“共同建议”)已成为各方共识,那么不妨以本次研讨会为契机,由海峡两岸各方的语言文字、地名、历史、地理等学者携手合作,创立实现“海峡两岸地名应用无障碍”的民间协商、促进机制,迈出平等、求同、互惠、共赢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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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前排左2)参加首日与会代表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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