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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桥的故事

文章来源:本站 发布者: 发布时间:2023-04-24 阅读:357 次

来源:忆金陵微信公众号

北门桥的故事

王世华

(—)

一天,阿江同学在手机里,发来北门桥街百年前的一张老照片,让我关注。那会,我正在北门桥街上开店,经营苏州美食。我知道他的弦外之音:别看你在北门桥街上厮混了十来年,你了解北门桥多少?

开店容易守店难,日复一日,猴急忙乱,无暇他顾。这张照片如同黑屋里开了天窗、白米粥遇着一盘开味小菜,让我喜不自禁,端看着不肯释手。

这是一张不甚清晰的黑白照。北门桥老街,宽约34米,碎青石的路面已被车轱辘与行人打磨的油光锃亮;路两边均是木结构小二楼的商铺,风格大同小异。各种旗幡由楼上抻出下坠,参差不齐,密密扎扎,最迎面的,上写着:北门桥邮务支局、宝霞银楼、瑞源衣莊等;街左边的女士身穿花格布衫、齐裸长裙,正在路芽上忙着什么;当街跑的人力车上,坐着一位穿锦衣、胡子兜腮的人,而车夫穿着粗布短衫,敞胸露怀,甚是褴褛;行人大多穿右开襟的布钮土布长衫,有的行人头顶着圆顶毡帽,一派闹市景致。

据考,古北门桥,曾是南唐时期,金陵城北门外护城河上的一座石拱桥,因它位于城北,故曰北门桥,连接该桥的城内仅两百来米长的街道,则为北门桥街了。它的南面与估衣廊(老南京卖旧衣服的地方)对接;出了城门,下了北门桥,便是鱼市街。鱼市街街面,也仅仅是迎街的两排房子,大多鱼鳞小瓦,青砖旧屋,还沉沉的略低于街面,主要承接玄武湖鱼民一大早打上来的新鲜湖鱼,故称鱼市街。除此,城外便是荒野土丘、零星民居和林林总总的寺庙,市民们烧香,大多从北门桥出城。古北门桥街的繁荣,它好比百姓人家的“春八鲜”,花样丰富,货色水灵,城里人都喜欢到这里赶个早市。

早年,我拜读过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总记得书中多次提及北门桥,今巴拉开扉页,提及北门桥的总有四五次之多。如第三十四回,说迟衡山、杜少卿“当下两人同坐一只凉棚船,到了北门桥,上了岸,见一所朝南的门面房子,迟衡山道:‘这便是他家了。’”;第四十一回,庄濯江“在船上,一路送庄绍光前去北门桥,还自己同上岸……送到庄绍光家方回。”等等,字里行间处处显露出北门桥的旧影。

鱼市街21号,曾是巴金先生在东大附中读书时的宿舍,他在回忆散文里这样说:“闲着,也来北门桥街上,买些花生米、几块茶干,下饭,从清淡中吃出厚味。”可见当时,北门桥的烟火气,轻轻吮吹,都见着他缭绕的样貌。


如今的北门桥路,应叫北门桥大街了,4车道,两边还有三、四米宽的人行道,总长两百来米。而北门桥遗址,则沉睡于街的西侧,淹没市面,仅有纪念石碑一块以记之。走近些,窄窄的缝隙里,还汩汩着溪水;桥的两侧,早已跨盖着高楼大厦,如新世界大厦A楼、B楼、中山大厦等等。

一天下午,伙计们上楼午休,我在店堂里看着闲书。一位老爷子,颤巍巍掀开一片隔热帘,只是将头伸进了透塑帘内,身子却被左右两片帘子卡在外面,进退两难。我疾速离开收银台,上前替他扬高左右帘子,呼道:“老爷子,进来,慢点、慢点!”他直才进得店里,找离空调风口远点的角落坐下。他佝着背,看人要昂起头,他说:“九十多岁了,没牙了,生煎包不吃了,下一碗馄饨吧!”他声带垮塌,语速慢且混浊。他说话的档儿,我已到后橱,从冰柜里拿出馄饨材料,包了一碗甩锅里,一会,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了。他不急着吃,不住地用汤勺翻凉着馄饨,差不多后往嘴里送去一颗。他细慢嚼着,时有馄饨碎末从嘴里掉在桌面上、身上,吃累了则停下。

“老板,开店辛苦吧!”他问。

我听着了,凑近些坐下,说:“当然,挣钱,那有不辛苦的!”。

他停顿了好一会,朝我说:“我住在你这个店铺的楼上,北门桥x号。我年青时,在鱼市街国营豆腐店上班。”他喘了一会粗气,跟着又说:“我小时候就来南京了,做豆腐起家。世上三般苦,打铁、撑船、磨豆腐。磨豆腐是个苦活!…”他说话的档儿,脸上皱褶半飞,嗓音也膛亮了不少,吵醒了楼上休息的伙计,咚咚地下楼来,瞧向我俩,示意他被吵醒了。我挥挥手,让他上去。

老爷子在我这里吃馄饨,连续四、五天了。吃完馄饨他就韶叨,又像讲故事,我在一旁热心地哦哦着。聊天找对,老爷子碰上对了,此刻,为赶走寂寞两厢是情愿的。渐渐的,他那些长睡的记忆苏醒了,话匣打开,旁若无人说他的故事。


(二)

南京刚解放那会,吃馄饨的老爷子,街上人都叫他“卖豆腐的”,他姓李,得有个全名呀,就叫他李朝阳吧!李朝阳是个孤儿,小时候给人家放牛、打短工。有一次放牛,太阳暖阳阳的,他竟在草地上盹觉了。醒后,张望身边的牛,竟少了一只大黄牛。他站凸兀处远眺,影子灰也没见着,吓得他赶紧把余下的牛栓进主人的牛栏里,背着破烂细软逃走了。

自然,他是城南郊外的。他徒步走了半天,进了南京城里,落脚在北门桥汇文里巷内,一个水边被人废弃的芦席篷内。北门桥、鱼市街还有估衣廊,是城北最热闹的商品集散地,他靠着帮人上货卸物、蹬三轮车讨得生活小费。他发现,政府禁止在玄武湖捕鱼后,许多鱼肆改了行,更多物品挤进了市场,四、五米宽的街子,天天人头攒动,嚷嚷不息,至九、十点钟,方渐归息。同时他又发现,这么长一个街市,卖豆腐的也只有一、二家,自己也去卖个豆腐?他为自己这个想法高兴,何况在村上的时候,就曾在豆腐坊里打过短工,做豆腐那点窍门睥一眼就会。于是,他用积蓄,备齐了如石磨子、灶台、滤浆方斗、定形模具等。第一天试产,打来井水泡豆,磨豆、煮浆、压模、成品,自己馋了一块,余下的送给了邻居。反馈来的信息则是:“小猴,不是打击你噢,你仔细嗅嗅,这豆腐有点隐臭味!”

“还有一个,井水是硬水,天生涩嘴,你再用明矾去净井水,就更涩嘴了!”

“告诉你哟,北门桥码头,每个星期一,有个外江的船,运整船的江水,对市民发售,你不烦买点江水来试试!”

大家你一言他一语,点醒了他。果然,他试着用长江水做豆腐,克服了井水豆腐的缺点,又白又嫩活,上鱼市街去卖,几袋烟的功夫买罄了,另两家豆腐摊的生意被抢了不少。

(三

入夜了,北门桥下的护城河,新月在河底斜挂,渐渐的照上桥来。河房的商户如浴池、茶食楼、戏园子,早早地就在临水的窗外,点上各样的花灯;那红绿的窗帘半掩着,不住地飘来跑堂的吆喝声、戏子的莹唱声、票友咵着嗓子叫好声;北门桥下,来往的船只,船头船尾也高挂着彩灯,照得河套上下一派辉煌,映得北门桥瓮也如白昼一般;桥上,一肩挑的小商户出现了,如卖糖芋苗的、柴火馄饨的、卤猪蹄的、还有炒元宵的等等,各色小吃,应有尽有。一直到下半夜,笙歌渐歇,吆喝声散,街面上方才静谧下来。

不几时,东方现了鱼肚白,外江的一条大船徐徐向北门桥驶来,在桥的南码头停下。船上一小厮搬来下船的跳板,往岸上一搭,下船来。他穿一套蓝布宽袖短袄、筒子裤,手里摇着厚重的铜玲,叮玲玲,叮玲玲,一路朝水边的汇文里巷去。巷子里一下苏醒了,各家灯火亮起,门缝里传出话音。

“仨子,快起床,水来了!”

“乖娃,先去排队去,我一会推车就到!”

于是,不大功夫,各家的门打开了,小户人家肩挑着水桶,商户人家,如:豆腐坊、新月茶楼等,小厮们推出水车,纷纷朝北门桥码头赶去。

这是一艘新漆的透着木纹的龙骨大船,船的两舷、船头及船尾半高的阁楼,早被小厮洗拖得一尘不染,上头走脚下响着“咯吱、咯吱”声;阁楼上有一方矮桌,放一尊提耳砂壶和小水杯,水杯里正弥散开来新沏的茶香;桌边打坐的,是着圆顶帽,蓝布衫,圆脸上蓄着清疏白须的船主。船主一边品茶,一边把玩着左手母指上宽大的玉石。他看见打水的人们拿着盛水的家伙,纷纷从岸上下来,忙下了阁楼,套上布鞋到船头。他朝岸上吆喝着:“月底了,要收月钱了。再提醒一下噢,不管新旧币,一律不收纸币,只收纹银和袁大头!”忙又招呼身边的小厮:“进儿,将小戥子拿来(平杆小秤),秤碎银!”

这时,岸上也有个人在吆喝:“好生排队噢,请注意自己前后是谁,别让挜队了!”这位着绿警服,迎着队伍吆喝的,正是片警徐警官。排队买水的人来了都猴急,常为挜队吵窝子,常有拳脚相加闹到派出所的。因此,一大早,码头来水,徐警官总要到场,护着秩序。船头处,一小厮早已猴在精致的龙骨水车的横木上,脚踩在水车的踏板上,听凭另一小厮的指令,收放船仓里的江水。这样忙着,阳光爬上桥面,照进船来,碎银收的差不多了,江水也发放过半。一小厮提着菜篮子上船上,篮子里装着岸上买回的早点,如:油条、烧饼、麻团什么的。阁楼的平台上,船家妇人,早已将一锅白粥、碗筷,放在后舱的阁楼上,吆喝闲下来的小厮先吃早饭。他们嚼着油条喝着稀粥,眯着眼,满足感十足。这时,岸上一个坊间好事者,怱怱来到码头,找到徐警官,他说:“警官,昨晚北门桥桥瓮里,饿死了一个流浪汉。”他说罢,朝对岸一指。徐警官望去,见对岸桥瓮口确有人仰躺着,还有不少望呆的人。徐警官疾着跟那人到对岸去了,过了一会,他又匆匆回到码头,上了那条运水的大船上,找船主商量着什么。只见船主叫娘子拿布袋称一些碎银去,娘子鼓着小嘴不悦。船主便靠近妇人低声说:“你晓得个屁,这段时间,你还见过街上小混混上船敲竹杠了!不知好歹,快秤去!”妇人这才秤来一小袋碎银,交给船主,船主顺手要将碎银袋递给徐警官。徐警官不肯经手,朝岸上等水的人群叫去:“李朝阳!对,就是你,你上来!”李朝阳蹦跳上了船,接过递上手的碎银袋,不明就里。徐警官则说:“李朝阳,你负责找几个人,将对过那个死者弄到北极阁山后,控个坑埋啦!”  李朝阳有些愕然,很快就领会徐警官的意思,咚咚咚下船去了。徐警官跟着大声呼着:“你放心,李朝阳,你买的水我叫船主给你留着!”徐警官怎么就一口叫上了李朝阳,并给他这么要紧的事办去?这里有一段小故事:一天上午,徐警官到汇文里巷搞社调,刚出巷口,撞见李朝阳挑着担子从北门桥下来,往汇文里弯去,前后稻箩上的竹匾里,堆着些沾着泥土的碎豆腐,一个劲地抽哭。徐警官感觉不对,迎面去拦问:“小伙子,什么个情况,弄成这样?!”“鱼市街那两家卖豆腐的,豆腐卖不过我,串起来砸我稻箩摊子!”李朝阳瓢着嘴哭诉。“卖不过你?”徐警官狐疑,追问。“他们还在用井水做豆腐,特别是雨天,井里泛水,隐隐的臭,做出的豆腐能好吃吗?”李朝阳说的是老实话,也是经商机密,他后悔脱口而出。“噢,知道了,别哭了!等我去所里,找他们片警谈谈去,你回吧!”徐警官将档案夹往胳肢窝一夹,上前拍拍李朝阳,示意他先回去。当天,徐警官找到管鱼市街的片警,约他晚间到北门桥的新月茶楼吃茶食。他那个鱼市街,商肆虽一个个紧俟,却都是鱼鳞小尖屋,那有新月茶楼上,喝茶佐食、扶栏观景的快意体验哩!仅一泡茶食下来,竟将李朝阳的事谈妥。下楼来,徐警官抱住那个片警的臂膀,紧一紧,两相别去。就这样,李朝阳在鱼市街获得了一个固定摊位,同时,那两个霸市的豆腐摊主也不来捣乱了。又因江水豆腐口感极好,一条街上有了小名气。搞公私合营那年,李朝阳被编进了副食品国营门店,直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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