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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的移民与地名

文章来源:本站 发布者: 发布时间:2022-06-24 阅读:763 次

来源:地名笔谈

葛剑雄 


到过美国的人都会看到很多本来在欧洲的地名,特别是英国的地名。只是不少已在原来的地名前加上了一个“新”字,才显得稍有区别。如大名鼎鼎的纽约,照意译就是新约克,而约克正是英国的地名。美国东北部称为新英格兰,自然就是取自老的英格兰了。而新奥尔良,是来源于法国的奥尔良。还有一地名连“新”也没有加,直接就用了原来的地名。类似情况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也比比皆是。原因就在美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都是移民社会,早期的移民来自欧洲,又以英国为主,移民们在迁入地定居后,很自然地用上了故乡的地名。

其实这是人类的共同特点,并非只有欧美人如此。中国历史上的移民相当频繁,规模巨大,因此这类现象广泛存在,至少已有近4000年的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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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名显示的先民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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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的移民就有了用原来居住区的地名来命名新迁入地的习惯,或者固定使用某些地名。如商人将自己的都城称为“亳”,所以在他们一次次的迁移后,便留下了好几个称为亳的地名。楚人的都城称为“郢”,所以同样随着他们的迁移而搬家。我们还可以发现,在某些地区历史上曾有过不少含有同样发音的地名,有的一直保留到今天。最明显的例子是在江南,至今还有很多“于”“余”“馀”“虞”“庾”“姑”的地名。尽管后人根据所用的汉字作出了各种解释,其实这些都是古越语的发语词,只是汉人在记录这些地名时根据读音采用了不同的汉字。这些地名是随着越人的迁移而产生或扩散的,所以它们的分布范围可以肯定是古越人的分布范围的一部分。类似的例子还可以找到,如长江中游有不少带“宜”“彝”的地名,山东半岛曾有过不少带“不(音fu)”的地名,都是早期民族迁移和分布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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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非汉语地名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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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民族迁入中原地区,境外民族迁入中国,往往也带来了自己的地名。由于这些民族大多还没有文字,文化水准不高,当时各民族语言间的翻译还不发达,汉人在记录这些地名时一般都采用近似的音译。在找不到对应的常用字的情况下,不得不使用一些十分冷僻,或者新造的字。

西汉中后期有不少边疆或境外民族内迁,翻开《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在西汉西北地区的地图中就可以看到很多这样的地名,如姑臧、休屠、删丹、骊靬、屋兰、媪围、奢延、肤施、龟兹、郁郅、敦煌、窳浑等等。还有不少字是专用于地名的,此外没有任何意义(为了避免植字的麻烦,这里没有抄上这些字,读者有兴趣可以自己去看)。这些地名在汉语中没有什么意义,有人望文生义作出解释,其实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如东汉的应邵将“敦煌”二字解释为“敦,大也。煌,众也。”使这个地名的意思变成了又大又多,但是什么东西又大又多呢?为什么当时要用这两个字来命名呢?应邵却没有说清,他大概自己也不明白。日本学者藤田丰八认为,敦煌可能是都货罗(吐火罗,Tokhara的译音)。由于在汉族迁入以前,敦煌和祁连山一带曾经是月氏族的聚居区,留下这样一个地名并为匈奴族沿用是完全可能的,汉人迁入后只是用汉字音译而已。还有些地名就是一些部族的族名,如休屠是匈奴族的一支,龟兹是今新疆库车一带的西域古族。

不过由于当时的音译并不严格,加上年代久远,我们今天在复原有关民族或部族时必须十分谨慎。如西汉的骊靬县故治在今甘肃永昌县西南,由于“骊靬”二字与汉代对罗马帝国(大秦)的译名黎轩、黎靬、犁靬、骊靬等相近或相同,所以唐朝的颜师古开始就以为这是得名于大秦。近代一些西方学者又曲解了《汉书·陈汤传》的一段话,找到了陈汤在郅支城(今哈萨克斯坦江布尔)之战后曾将罗马战俘带回汉朝的所谓证据。前几年国内一些人又当作“新发现”加以宣扬,把骊靬就是“罗马城”的说法吹得神乎其神。其实,《汉书·匈奴传》中还记载了一种更大的可能性:昭帝元风三年(公元前78年)匈奴犁汙王等率四千余骑兵在今甘肃永昌一带入侵,被汉军打败,犁汙王被杀,三千多人被俘杀。立了战功的部族首领义渠王被封为犁汙王,很可能拥有这些匈奴俘虏,并被就地安置,专门设立一县,犁汙以后被写为骊靬。尽管这种可能也没有找到确切证据,但至少不能轻易将骊靬与罗马帝国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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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特殊的地名大搬家:侨州郡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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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生了大规模的移民运动之后,在移民集中的政权或地区内,往往会以移民原籍的地名来命名移民的定居地,造成地名搬家。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地名搬家发生在西晋永嘉之乱以后,从公元4世纪初开始的200多年间,大批北方人迁入南方,主要定居在今江苏、安徽、湖北、四川等省内。东晋和南朝为移民设置了侨州、郡、县,即为移民保留原居住地的政区,寄治在迁入地,并且设官施政,侨州、郡、县管辖的民户大多是原政区的移民或其后裔。这样,原来在北方的十多个州、上百个郡和几百个县的名称移到了南方,或相应向南、向东移动了,如本在洛阳的司州设到了淮河以南,原在今山东的兰陵郡设在今苏南,西北的雍州、梁州、秦州新设在汉中盆地和汉江中游。一些侨郡、县设立的时间长了,就从所在地划得了一块土,成了实际行政区划,但使用的仍是原来的地名。

但是这些北方地名在南方并没有保存下来,从隋朝以后基本都消失了,这是因为东晋时北方有十六国政权并存,南朝与北朝时峙,北方政权大多保留着原来的地名,很多政区的名称双方都有。隋朝继承了北朝,也沿用了北朝的政区名,当它灭了南方政权后,自然不会改变自己的政区名称,只会将南方同名的政区撤销或改名。因此,凡是北方有的县以上地名都被取消了,侨州郡县形成的地名基本成了历史陈迹。

此后又发生过几次规模更大的移民,如北宋靖康开始的南迁、明朝初年的大移民,人数更多,涉及的范围更广,却没有出现类似的地名大搬家,这是因为很多情况不同了。东晋时南方经济文化还不发达,南方人政治地位很低,东晋政权的基础是北方移民,其中多高门大族,又是聚族而迁,他们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都凌驾于土著之上,自然不是土著地方官所能洽理,所以通过侨州郡县的设置,既便于对移民的治理,又能满足他们保持原籍姓望的要求。而南宋时南方的经济文化已不在北方之下,南方人的政治欲望已相当强烈,南迁的中央政权只能依靠南方才能维持,而且南方的中心地区人口已相当稠密,不可能为移民划出实土政区。而明初的移民主要由官方组织,迁入地虽然人烟稀少,原来的政区却还都存在,所以很少为移民新设置县级政区,加上移民中除了被朝廷强迫迁移的少数富户、降人和有罪的官吏外,一般都是底层贫民,因而即使同一地区的移民迁入了同一地区,也不可能因此而改变迁入地的县级地名。但自发命名的县以下地名,尤其是乡、村名还是相当普遍,如今北京附近还保留着很多山西地名或由山西地名派生出来的地名,就是当时大批山西移民迁入后的产物。

由此可见,英国人和欧洲人能将大批地名搬到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并保留下来,也是有其特殊条件的:移民居统治地位,掌握着对地名命名的全权;当地或地广人稀,或是新开发区,原有地名有限;土著居民数量既少又毫无地位,对地名的确定或改变没有发言权;这些殖民地与母国先后脱离,成为另一国家。

移民对地名的影响还有很多,如由于移民的迁入,使当地人口增加,经济发展,形成了新的聚落,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就会出现新的县级或县级以上政区;在移民占多数的地区,原有地名会出现变化,或者采用了移民方言的发音,甚至为移民带来的地名所取代,如此等等,值得注意和研究的问题很多。移民史研究为地名研究开拓了新的领域,而地名研究也为移民史研究弥补了文献资料的空白,两者完全可以相得益彰,共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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